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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的房客是热闹的,他们也讨论人造纤维假发的价格,医院里的哪个主任,还有自己的孩子、家乡。“等我回去了,也染个红头发!就是不知道做完这个化疗,头发要多久才长呢”“以前我就看这个颜色好,也是我老公不让我去染。”“我们乡里的水菜都不是这个味道,甜得多呢。
我叫昆儿,是一种昆虫的意思?我知道一种朝生暮死的昆虫,生活在水中,死后随水漂流。它的学名叫做ephemeron,意思直截了当,就是“短促”。一生匆匆,成蛹、成虫、长翅、破土、寻觅、交尾、产卵、然后死亡。我预感我的一生也会这样度过。
我外婆不信教,不知道,她是否有资格上天堂了。
帕金森症让她回去了自己的小时候,她以为和弟弟住在一起,她在等父母回家。 我去看她的时候,她说:你从哪儿来啊?问完又问,而不知道我已经回答了七八遍。她总担心我怎么穿这样少的衣服,其实她不认识我,她就喃喃自语,“我要回去了,我今天回屋里去。”
我们一起看电视,她不懂得剧情,武打片里不论什么好人坏人被打了,都会拄着手杖,“哦嚯!”,哀叹似的。原本想说那是坏人应得的,后来觉得,外婆是比我明白的。
外婆不识字,甚至不认识钱币。我以前也从未听外婆唱歌。后来她从早到晚地唱,站在窗边,大声地、谁也不懂地唱歌。甚至晚上,她不睡觉,躺在床上唱奇怪的语调,叫我没听过的名字。
有一天,她唱够了。夜里变得很安静。而没有多久,她就过世了。从别人写的祭文里,我才知道了她的故事。我听说,她还有一个早夭的女儿。记忆退化以后,她喊的是那个女儿的名字。而之前,她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,就像忘了一样。
她一直想回乡下老屋,直到我送她的灵柩上山。在雨里鸣炮。在门外的时候,抬灵柩的人把棺木放下,安上彩画的木栏。再抬起来的时候,晃得厉害。我突然感到,外婆躺在里面,向左向右都是冰凉的石灰、阴暗的木头。我担心她是否难受,可是她已经死了。她躺在大盒子里被我们送行。耳边是哭丧声、吵嚷、鸣炮和唢呐的哀乐,咚咚锵锵,又好像听到外婆唱的歌。
很久之前,我们还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。外婆腿脚不便,扶着楼梯很慢才往下挪,我想馋住她走,她执拗地不愿意。后来她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。睁开眼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一群似曾相识的人把自己关在这里,自己却越来越行走不动了……忽然记起外婆住这的一天,许瞎子在给她表演奇奇怪怪的舞蹈。冬日里快要过年的日子,小小病房里,也其乐融融起来。放佛有那么一个时刻,大家都忘记了药水的味道,开朗地笑着。